蛛網

大家知道，以往末日隊是一支由明星球員組成的著名豪門球隊。正確地說，在薪資和球技部分，我們跟明星球員完全扯不上邊；但在心態部分，我們卻超越明星球員一個檔次。例如比賽前找不到人，練球沒有的事，輸球仍然忙著聚餐等。以前裁判都會寒暄：「今天又是六個人啊。」我們會回答：「六個已經不錯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但，經過一場比賽之後，球隊高層決定大徹大悟，打造一支洗心革面的末日隊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那是場熱身賽。本季第一場賽事，不計戰績所以叫熱身賽。比賽前一如往常呼爹喊娘，結果一支擁有八名球員的球隊，出席四名球員。四個人連跳球都沒的跳，這樣是搞屁啊？於是晚上我緊急連絡兩個研究所同學，兩個都跟我說「我已經很久沒打球了。」真的沒關係，青少年時期有碰過籃球都可以。OK，這樣有六個了，我安心睡去。

        隔天一早，朱巡收到一封短訊。中鋒又臨時感冒了，不能來了sorry。這類感冒我稱為「伸縮自如的病」。特點是可自由操作，感冒個五至十分鐘，傳完短訊便自然痊癒。除了球場，職場上更為常見。你常在大清早收到同事一通電話，我感冒了幫我請個假，也是差不多的道理。

        眼看又要他媽的五人打滿全場，那是個嚴酷的世界，誰也不願再面對。情急之餘，朱巡又趕緊連絡了兩個人，他的大學同學和國小同學，最終以七人出賽。注意這支球隊，三名正式球員，我的兩個研究所同學，朱巡大學同學和國小同學。球員間零星認識彼此，比賽間常聽到有人問「那個人是誰」。這場比賽末日隊險勝四分。

        賽後，我跟朱巡怒了。這支球隊，十年前以布魯斯威利經典災難片《世界末日》命名成立。十年來球員們進進出出，隨著大家年華老去，末日隊的靈魂消逝了。大家不再為了榮耀而戰，而是把比賽放在雜七雜八的事情之後。不知何時開始，我們最主要的工作是把球員趕到球場。我們想當球員而不是當他媽的牧羊人啊，終於我們厭倦了，這支球隊需要改變。

        我們決定以SBL最令人欽佩的球隊台啤隊為師，走出改變的三大步：第一步找回「態度」、第二步塗髮臘及染髮、第三步練習過中場特大號三分球。不過後兩步難度都偏高，目前先專注在第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 於是，我們做了季前重要補強，簽下兩名態度絕佳的自由球員。就做了這件事，末日隊從此破繭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 以前最不需要煩惱的就是調度，因為只有五個人調度個屁，都給我打到吐血就對了。現在的末日隊，比賽前不用到處拉警報，球員們自動出席，平均出賽人數高達八人！現在我們可以調度了，沒事就換人，球員們上上下下享受馬刺隊的樂趣。

上星期六之前，末日隊的戰績是三勝零敗，平均勝分十七分。當然這個戰績還不賴，但更重要的是比賽內容。以往第四節簡直是夢靨，前三節如果不能領先個二十分，第四節便隨時翻盤。很簡單因為到第四節大家都在散步，一跑起來就吸不到氧氣了。而現在不一樣了，現在的第四節稱為甜蜜時間，對手都軟趴趴時，我們仍然兵強馬壯。

        OK，所以你們本季是支強隊？還不錯，不過！

上星期六末日隊終於遭遇強敵，對手叫做MIT，據說跟我們一樣未嚐敗績。賽前大家都十分警戒，不過後來確認是誤植，他們是一勝一敗。

那天態度新血之一廖彥仔慘遭感冒。這肯定是正港感冒不是伸縮自如的感冒，因為他還抱病來現場加油。很明顯這就是我們夢寐以求的「態度」，末日隊邁向偉大的鑰匙：態度。

少他一個還是有八人出戰。我再說一次，八人出戰對以前的末日隊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。MIT這隊呢，感覺是校隊或戰績很好的系隊等級，身體素質不錯，體力也好，每個都活蹦亂跳相當棘手。但，面對態度一流的末日隊，他們依然被踩在腳底。前三節我們生吞活剝，以42:27，十五分領先進入第四節。這場比賽的重點就在第四節。

        對方開局便全場盯人，一般來說我們面對全場盯人都會有點踉蹌，但沒想到這場踉蹌的像他媽喝了伏特加的俄羅斯人一樣。久違的噩夢又出現了，對方進球，我們失誤，對方進球，我們放槍。

比賽一路崩盤，大概在三百次進攻都鳥掉後，十五分的領先謀啊，演變成一場拉鋸戰。通常是這樣，領先大半場的球隊，難免會面對敵人的反撲。不過，謹記一個原則，你可以被追分但絕不能被超越，這樣你就可以贏球。靠，這不是廢話？不，我要表達的是，落後球隊在追分的時候，往往就差最後那一球。從落後十幾分到落後兩三分很不容易，但最後超前那一球更是特別沉重。若死守住那最關鍵的超前分，依然大有可為。

        問題是我們還真他媽的守不住，在比賽剩不到一分鐘時，對方超前了。這節打到現在，對方得了二十一分，我們得了四分，比數來到46:48。一節十二分鐘，我們整整十一分鐘沒有投進任何一球，真的像中邪一樣。唯一得分是我和JJ罰進四球，現在仔細想想，我們都不是以罰球見長的球員，四罰全進只能說平常吃飯有吃到一點素，例如今天的牛肉蓋飯混了幾根空心菜之類。

        終場前三十秒，落後兩分我方持球，這是最後一次進攻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進攻。我們沒有設計戰術，因為依過往經驗，執行戰術比贏球還難很多。另外提供一個歷史數據，末日隊從來沒有在這種狀況下贏球，最後一擊碰框就不錯了。

球發進來後導來導去，空檔到底在哪裡？最後控衛彭將球吊給中鋒。其實他今天狀況不好，幾乎沒得分。但「Trust(信任)」也是末日隊邁向偉大的鑰匙，我們願意信任他，另一個原因是場面混亂不知道要傳給誰。

這球傳的驚險，中鋒接到球時防守者十分強悍又抄又打，但這是維繫全隊命脈的一球，他會退讓嗎？不會！

WTF他掉球了！球被對方抄走，花惹發啊！這時候不瞞您說，我內心有一個人，那個人雙手扶地，雙膝跪地，說著：「謝謝大家，我們的夏天結束了。」我們放棄了，我們輸了。我們浪費了十五分的領先，被對方搞了史上最大的逆轉。這兩隊的人晚上都睡不著覺，但他們的表情卻是天壤之別。

        但，奇蹟發生了！那個人不知道是太high還是怎樣，竟然自己運一運運到界外去。他沿著邊線然後自己走出去，這考駕照我想大概不會過。

        說到駕照。以前我和老耿去考機車駕照，當時兩個都不太會騎，但我顯然比他高明許多。考前我們在旁邊最後複習，老耿頻頻肇事我都快被撞死了。然後正式來，場地是一個U字型，道路兩旁都是感應器，你壓到線就淘汰。另外途中有許多設施例如紅綠燈平交道等，每碰到一個都要停下來等，你不等也是淘汰。

        我考的時候相當驚險，有一個地方我緊急剎車不然就掛了，但反正我過關。輪到老耿時可精彩了，當他碰到U字型的第一個轉彎時，他沒有轉彎，直接騎他媽的I字型衝出考場。黃燈狂閃，伴隨喔咿喔咿的叫，直接淘汰。監考官大叫：「好了，好了，回來了。」但老耿回不來，越騎越遠，我他媽笑到快斷氣。最後他用腳滑回跑道，又壓線一次，喔咿聲再度大起。然後他用腳沿著U字型滑回來，輾過所有的斑馬線和平交道，全場喔咿聲都沒有停過。監考官說這絕對是今天考最爛的。

最後四秒鐘，落後兩分，我方球。我的天啊，這個場景似曾相識，那次我把球傳給了謝肥，媽的我為什麼要把球傳給謝肥？OK，我現在必須專心，focus！讓思緒回到這場比賽。(請參考:艾倫，最後一擊交給你好嗎)

        JJ發邊線球，對方守的很緊，他們真的是體力無限。我和朱巡在三分線附近繞來繞去，毫無空檔，連球都進不來。後來我發現這樣不行，所有人都塞在前場，自己人都快撞成一團還搞屁。於是我衝向後場，那邊非常空，JJ眼睛一亮馬上將球傳出。

        最後四秒鐘，落後兩分，我持球。所有籃球員都會在睡前描繪這個場景。一個三十五歲還在打球的男人，年輕時躺在床上絕對是滿腦子籃球。以前我最常幻想一個畫面，我在禁區後仰跳投，防守者撲來，他守不住我卻一手把我的褲子抓掉。我露出內褲但投進了這球，我每次想到這個畫面都會他媽的打冷顫。

       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。接到球後一個防守者馬上就逼上來，大概是怕犯規，他沒有壓迫，只是在旁邊跟著。然後我開始運球，運的七零八落，踩著凌亂的步伐往三分線前進。接近三分線時，我發現附近越來越多人，朱巡跑來旁邊發出啪啪啪的拍手聲跟我要球，還把守他的人也他媽的帶過來了。加上原本就在那個位置的球員，頓時我身邊起碼有一打的人。只有四秒鐘，這球是不可能再傳出去了。想通這點後我覺得肩膀好沉重，勝負、榮耀、英雄這些單字都壓在上面，我把他們全部他媽的扛起來了！我投出去了，那是三分球。

        「其實，出手的時候我覺得是有希望進的。」我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覺得你出手時整個身體都縮成一團。」朱巡說。

        「我在旁邊看覺得這球有點偏左。」廖彥仔說。

「我覺得這球在空中停留特別久，好像用飄的一樣。」彭說。

你們不要再共了！這球他媽的進去了啊啊啊啊！不折不扣的buzzer beater！進去的那一霎那，我發出美人魚般尖叫，他媽的超娘的啊！然後所有隊友往我身上撲，根本是湘北對山王最後一球的畫面，我作夢也想不到他會成真。如果這是灌籃高手卡通，光這球起碼可以演個三集，從我抓周抓到一顆籃球演起。

        這是真的，最後比數，49:48，我們贏一分。

嘿，籃球生涯走到這步，也差不多要走下坡了。因為這裡就是巔峰，我已經看不出有任何事可以超越。我想以後上了天堂，入口處應該會有一個收銀台，接待員可能是一位不上不下的籃球員例如：Sprewell。然後他會對我說：

「朱先生嗎？請往右邊走。」

「右邊？為什麼？」

「那邊都是曾經投進最後一擊的球員們，像Jordan和Paul Pierce等人。」

「左邊呢？」

「喔，那邊是嘗試投出最後一擊但沒投進的人，例如：Jason Hsieh(謝肥)。」

「好的，那我要去右邊。謝謝你。」

「祝你好運，先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