蛛網

【食記】阿婆家火鍋

轉眼間，進駐深圳已一季有餘。從一個空汙指數天天打進季後賽，當地人評論「在這邊工作起碼少活十年」的濟南，移動到一個藍天白雲的南方大城，感覺還是挺不錯的。至少在深圳，大家都能確定自己身在太陽系，在濟南想見到太陽，你得等飛機飛到平流層才行。

不過，你知道重點不在此。南方食物夠不夠稱頭？是否充分展現中華飲食文化的精髓，那才是重點。綜觀而言，南方食物跟台灣相近，粵菜系列更是師出同源。「跟台灣相近」，這點到底好不好呢？見仁見智。當然，家鄉食物總是令人緬懷，我們常以「符不符合台灣口味」作為評量標準，無可厚非。但必須提醒各位，這觀念曾毀了一個山東人。

以前在濟南時，我們請了一位山東大媽煮晚餐。很顯然她是位山東人，一身標準魯菜功夫，意味著每道菜都放醬油，包含紫菜湯之類。於是整桌菜像蝙蝠俠般黑成一團，大家忍沒幾天便砲火全開，七嘴八舌噴廚藝：這道要放鹽、那道炒太濕、我們台灣不是這樣做的，還有人提起鏟子到廚房炒給她看，整個變成他媽的「帥哥廚師到你家」。

經歷兩周密集教學，通過認證，煮出來不被嫌的菜不足八道，每天只敢煮那些菜，好好山東大媽被惡整成半吊子台灣大媽。我要說的是，我們應該秉持著關公不辦案包公不砍人的概念，人盡其才即可，你又何苦強求？後來，在某道被稱為「黃平洋」的排骨料理一周先發三次後，我倉皇逃離大媽團。

好，回來講鍋。

鍋

鍋，便屬於兩岸飲食文化差異較大的部分。首先，台灣領頭鍋日式涮涮鍋，在這邊幾乎不存在。你也知道中國大陸對日本不算太熱情，深圳好一點，山東那才是血海深仇，可從台兒莊古城裡一個叫做「你今天打日本鬼子了嗎？」的遊樂設施得到佐證。

少了日式涮涮鍋，還吃啥呢？不必擔心，麻辣鍋充斥街頭，儼然成為主流鍋種。當然，提到麻辣鍋大家也不陌生，在台灣，他們也曾掀起一番血戰，名字裡有「天」的先烈們璀璨崛起，現居塔裡，活下來的大體上有胸有臉，冰淇淋區沒配三個牌子是羞於見人的。

即使大家都有麻辣鍋，差異還是存在。首當其衝便是辣鍋的氣勢，在中國大陸吃鍋是這樣，實力重要，勇氣更重要。你必須告訴自己，眼前比江蕙還紅的紅鍋其實沒那麼辣，畢竟以國情而論，那是完全有可能的。就像很多人連你話都沒說完就跟你說「行！」，其實totally不行；就像銀行員跟你說「這個辦不瞭！」，結果隔壁那個幫你辦好了。

然後你用紅鍋煮了一片肉。好，你用勇氣開闢了一條路，你向前跨出了一大步。我不確定你能承受多少辣，或許這是今天唯一一口紅鍋。無論如何，你該感到驕傲。鼓足勇氣，置生死於度外，辣不死人的。

阿婆家火鍋

住家附近一夕之間冒出四家店，全在同棟樓。其中「初戀小龍蝦」最為醒目，大清早五十個員工在店門口精神答數，擔任社區鬧鈴的角色，傍晚發放免費小龍蝦造成交通壅塞，周末打扮成巨型龍蝦造景點綴市容，敲鑼打鼓搞的像頭條一樣。而「阿婆家火鍋」則不聲不響開在一旁，似乎是來看球的。

接著，冬，來了，一名已故歌手曾唱道：「冬天裡的一把火鍋」，他們是如此光彩奪目，你怎能視而不見？打開手機地圖，嘟嘟嘟嘟嘟，火鍋店們在地圖上閃爍著，有如夜空中的繁星。阿婆家火鍋，以星空圖來看根本是月球，如流川楓所說：「我們住的近」，入冬第一鍋，不就是他了嗎？

提到火鍋，你將看到本格四度引用火鍋理論：三面向分析法。雖然此理論尚未在學術界站穩一席之地，但由於是本人親手發明，自我實現意義重大，且本格並無其他理論可用，因此請讓我們一再用之。

三面向分析法

醬

麻辣鍋大致分兩類，一類為純種鍋，來自四川或重慶，所謂鍋的起源、鍋界耶路撒冷、神說要有鍋便有了鍋的聖地。另一類是米克斯鍋，由純種鍋與各地風俗民情交配而成，雖然也是麻辣鍋，鼻樑可能較高、或瞳孔是綠色等等。

兩類鍋在醬料上有決定性差異。先來說米克斯鍋，通常是醬料吧形式，醬料吧不稀奇，你只是不知道把醬料吧做成航空母艦會是什麼樣子。目測起碼三十幾種醬，包山包海，深廣度兼具。除醬油麻油外，再加上一堆未知固液體，恐怖分子若專業些，一枚液態炸彈都組出來了。

其中有非常優秀的如花椒汁、海鮮汁等，也有動機不明的，例如誰會在醬料裡面加雞精粉？加味精？不過平心而論，醬多好辦事，巧婦可為有米之炊，我每次都能調出一碗好醬，或不只一碗，調個兩三碗輪流沾。

而純種鍋就不同了。由於體內流著皇室血液，不方便與低層醬料為伍。我吃過「蜀九香」及眼前「阿婆家」，主醬都只有一種：麻油。而且極有排場，是用易開罐裝的，像可樂那樣一罐罐拿給你。上面還標店家名字，象徵著那是獨立產品，非超市麻油可比擬。

也就是說，從官方角度來看，吃麻辣鍋你只能沾麻油，其餘都伴舞的。正宗吃法是半碗麻油加半碗蒜，高度起碼要淹過一顆牛肉丸。不夠鹹的話，可以加一些「蠔油」。初聞此配方我也是一凜，原來蠔油除了配撈麵外還有其餘用途。

「阿婆家」既標榜成都進口，沾醬無疑是名門正派：罐裝麻油、蒜、蠔油，茫茫醬海為何就你們三個搭得這麼華麗呢？蜀國人千年來的智慧結晶，建議大家抽空一試。好吧，蠔油或許不太好搞，也無妨，光麻油加蒜已是醬界菁英，從此你再也回不到坊間的醬油醋。

料

第一次在大陸吃火鍋時，我們幾乎不知所措。在台灣只需要搞定主肉、選個麵或飯，火鍋料自然有人幫你組織好。這邊則不，從頭到腳，肉菜丸麵都得單點，頓時便慌了手腳，胡亂想湊出熟悉的菜盤，很快就破產了。於是好一陣子沒碰火鍋，直至某日，在蒙古點了一道擺盤逼近伊藤潤二的漩渦，可能名為「草原大屠殺」的巨型牛羊肉盤，我們才真正體會鍋的真諦。吃肉才是你該做的事，何必留胃給雜魚火鍋料呢？

附帶一提，那次在蒙古火鍋店吃到的羊肉，是我有生以來吃過最經典的羊肉。不起眼的火鍋肉片，吃一口成吉思汗都顯靈了。你以為你在涮馬克華伯格，嚼下去卻是麥特戴蒙，就是這種程度的驚喜。牠必須從小聽莫扎特，不沾黃賭毒，假日社區服務，才能生的如此萬中選一。在食的道路上，偶而會有一道直覺打進心中：「再也不會有人比他更好了」，那次便是。

回來講老阿婆。標配火鍋料都有，種類約50種，覆蓋率良好，僅需注意魚餃燕餃等餃類並不流行。另外，竟沒有鴨血。看在我們眼裡實在匪夷所思，麻辣鍋沒有鴨肉就像超人沒穿內褲一樣，怎麼看都有傷風化。除火鍋料，還許多鍋外食品可點，據說都是四川特產，種類繁多大概有個10幾種。嚐了幾道，口味相當不賴。

接下來談到最舉足輕重，動輒影響大局的「肉」，老阿婆表現大失風範。尤其我朝思暮想的羊肉，吃起來簡直像他媽的鞋墊。其他肉雖不至淪為La New產品，也都泛泛之輩，一守就掉球。唯有一道「阿婆嫩牛肉」特別突出，外型像切半的牛腩，確實嫩，可能為鎮店柯比。

綜合來看，料加不了分，肉沒搞好成為他出人頭地的最大障礙。

湯

鴛鴦鍋端上來時一片歐買尬聲，大家站起來都互道恭喜，因為整鍋紅的像過年一樣。浮滿各式辣椒，大的小的紅的綠的圓的直的粒的，簡直一本他媽的辣椒圖鑑泡在湯裡，當下你會覺得是不是犯了什麼錯才需要吃這個。另外，整鍋滾得逼逼啵啵，零星噴到鐵鍋邊的湯滋滋作響，聲光效果絕佳。請參考下圖，是不是嘆為觀止？

以當日陣容來看，會點鴛鴦鍋全因我在場，我明白辣鍋是我的守備範圍。於是身先士卒涮了一片肉，老天！我很想提出一些物化女性的形容詞，例如：比《300壯士2》船艙裡的伊娃格林還辣。但滿腦子只想到幕之內一步的羚羊拳，噹噹噹鈴聲一響，上場我兩秒鐘就被撂倒在地。

不過話說回來，辣雖辣，卻無比美味。湯頭特別香氣逼人，當然我不會說「喔，那是中藥熬的天然的味道啊」，瘋了嗎？以後被爆出雞湯塊熬的，我豈不被鞭屍？何況到時候搞不好不只是雞湯塊，而是更驚人的鼠湯塊之類。

個人認為關鍵在油。大陸廚界使油一向不手軟，頗有中東產油大國之風，湯面那一大層神祕浮油很可能是香氣來源。當然你會說，油這麼多好嗎？健康嗎？傻孩子，都吃麻辣鍋了還提什麼養生，你已經往死神走進一步了。

於是，無論什麼阿貓阿狗料，辣鍋洗一輪都變成勁旅，直接解決本店火鍋料陣容不佳的困境。

同伴們各嚐一片肉，猛灌飲料後便火速撤回白鍋的世界，我其實也有些矛盾，畢竟面對的是生涯不曾企及的辣度。最後，引領我前進的，仍然是對美味的渴望。裁判數到五秒時，我從地板爬起，擺出戰鬥姿勢，來吧！這氣魄持續到最後。

回到家

我真不敢相信我生吞岩漿一個晚上，現在整個肚子fucking沸騰，起碼達到他媽的攝氏三百度高溫啊。生平經歷不少麻辣鍋，肚子燃起來倒是首次，那是很惶恐的感覺，冰箱內無糖綠茶全被我用來滅火，胃裡正熱播他媽的冰與火之歌啊。掙扎之餘，也不禁想到這件事對影視工業的諸多貢獻：

魔鬼終結者(1991)：液態金屬從我的胃裡走出來，邊成形邊走向阿諾之經典畫面。

魔戒(2001)：甘道夫集合八大種族後，佛羅多餵我吃下魔戒，結束整個系列。

火山爆發(1997)：各種岩漿及爆發場面直接在我的胃裡取景。

中國民間故事(不可考)：我吞下兩塊鐵，拉出來變成干將莫邪。

異形(1979)：異形從我肚子鑽出，但他已經熟了。

神奇的是，沒有拉肚子？接下來一週，我隨侍在馬桶旁，待主寵召，卻什麼事都沒發生。雖然也不是每吃麻辣鍋必拉，但都燒成這個程度了，沒來個氣爆事件根本是黑天鵝。我憶起一個小歐洲人用手指堵住水壩進而救了全歐洲的故事，我想我身體裡也有幾片小歐洲括約肌，他們阻止了火山爆發吧。

結語

酒足飯飽後，老阿婆的實力備受肯定。辦了會員卡，儲了一票錢，等於正式冊封老阿婆為本冬天的守護者。

另外附帶一提，後來又去吃一次，隔天我把馬桶融掉了。The End。

店家資訊

地址：深圳市羅湖區紅寶路蔡屋圍5街48號-5F