咕嚕求醫記

        上星期一上午,我還在操盤時電話響了,是我媽。老實說,還沒接起來就知道沒好事。這並不是對我媽有意見,讓我解釋一下。通常電話響要有好消息,除非你正在等某個好消息。例如你考了試等放榜,買了彩券請人幫你對,告了白等女方回覆等等。這種情況下,一通電話進來了,你有50%的機會得到好消息。但另一種情況是,你啥都沒做,坐在那邊電話響了,那你連一絲好消息的機會都沒有。這很合理,就像你沒買彩券怎麼可能中獎?也是有可能啦,不過對方應該會有大陸口音。

我這通電話,排除突發的好消息,因為我沒有在等什麼好消息;再排除閒聊,因為我媽很少打來純閒聊,明明在盤中問我魚放哪裡什麼的,不可能。東扣西扣後,剩下的,只有壞消息一途。

即使如此,電話還是得接。尤其我的鈴聲是塞爾蒂克主場觀眾的加油聲,我特地從Youtube抓來的。他會一直重複:"Let's go Celtics,碰碰碰碰碰!",每次一響我就得馬上接起來,不然實在太吵。我無權把交易室變成波士頓花園廣場,更何況季後賽已經結束,冠軍都飛了還在那邊Let's go,實在也提不起勁。總之,我媽說:「晚上要帶咕嚕去看病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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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 在我家,帶貓去看病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。應該說,只要貓不想做的事,我們都無能為力。以洗澡為例,貓不喜歡洗澡,以前偶而還會把他們抓進去洗,大概一年一次。每次都洗的驚天動地,浴室裡他媽的人貓齊飛,那個慘叫聲連鄰居都會怕,怕隔壁即將成為凶宅。然後貓乾淨了,人類血跡斑斑,身上一道一道好像被家暴一樣。算了算,現在大概有四年沒幫他們洗澡了,誰敢啊?就這樣,我們什麼都順著貓,以這種溺愛方式,如果他們是人類的話,現在肯定變成淫魔或酒醉駕車那種夜店咖吧。

        說回帶貓看病,那難度更是超越極限。重點是要把他們裝進籠子裡,坊間的貓籠都太天真了,這麼小一只是要裝誰進去?你要塞貓進去他就用爪子勾住籠子口,現場搏命演出,弄的人仰貓翻。有一次,那次還是颱風假。皮蛋突然尿不出尿來,因為有可能是結石,一定得去醫院。弄了半天,最後我們用行李箱把他裝走,是那種可以應付兩人沖繩五日遊的大行李箱。我坐在那邊等看診,腿上橫放一個超大行李箱。旁邊一名婦人,小心翼翼問我:「請問這裡面是什麼?」她可能以為打開來會是鱷魚之類的猛獸吧。我說是貓,她說喔,鬆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    寵物跟人不一樣。人生病有輕重之分,頭痛小感冒,你說我睡一覺就好,沒人會擔心。但寵物不會說話,他們生病只會撐,你很難察覺。等發現的時候,可能已經很嚴重了。咕嚕就是這樣,不對,咕嚕尤其這樣。他平常就不太動,坐在那邊跟棉花做的一樣,以前真的有朋友問我:「那隻貓是真的假的?」正因為如此,他生病更難發現。所以,當我媽覺得他不對勁的時候,症狀已經很明顯。沒精神,不太吃東西之外,還會不時發出喘氣聲,或像人類咳嗽一樣的聲音,很反常。另外我爸也說他「兩天沒有講話了」。

上星期二上午,由於我不太方便請假,由我爸我媽我弟三人帶他去台大動物醫院。那天我緊盯著電話,很怕電話中傳來壞消息,但我又非知道不可。11點左右我媽打來,說:「好像很嚴重。」

        X光照片顯示,咕嚕有一半的肺部是白色的,也就是說那半邊的肺無法運作,所以他喘氣咳嗽。醫生診斷說有可能是肺積水,這樣的話,每週都要去抽水,不然他的感覺會像溺水一樣。我爸說當他聽到這個,全身都涼了,媽的我可以理解他的感受,老實講我很慶幸自己沒有經歷那段,因為我感覺我爸快要去收驚了。進一步檢查,才發現沒有積水。這雖然讓人安心許多,但原因還是不明,嚴重度也很難衡量,有可能只是感染,有可能是腫瘤。醫生開了一週的抗生素,每天餵藥兩次。

        餵藥。如果洗澡難度是五,帶出門難度是八,餵藥的難度就像叫我飛躍林書豪頭上灌籃一樣,難度是一千萬。他給我們一種注射器,有點像針筒但沒有針頭,是用空氣推動的。把膠囊放在頂端,然後一個人用手扳開貓的嘴,另一個人把藥射進他的喉嚨,大致就是如此。那人邊講邊示範結果搞超久,專業人士都這樣了,給我們弄還得了啊?扳咕嚕的嘴,對我們來說太驚悚了。

        那天晚上,到了第一次餵藥的時刻。咕嚕躺在盒子裡,情況非常差。他已經躺一整晚了,不發一語,也不看人,眼睛看著前方,那邊沒有東西啊。我們圍著他,坐困愁城。明明知道他非吃藥不可,但就是無法下手。後來我小姑提議,帶咕嚕給獸醫餵,或乾脆用打針的更快。我說過餵藥難度是一千萬,帶去獸醫院聽起來相當誘人。我把咕嚕抱起來裝進行李箱,他竟然沒有掙扎,軟綿綿的讓我抱,這是我帶他出門最輕鬆的一次。你知道嗎?我寧願他把我的手抓爛。

        那獸醫人還不壞,但餵藥餵的很糟糕。他不用那個注射器,而是更傳統的方式,用鉗子夾住膠囊,然後直接塞進咕嚕喉嚨。搞了好多次都完全失敗,藥一直噴出來。最後成功那次,咕嚕用力掙扎,結果嘴咬到鉗子,流了一沱血出來。他叫都不叫一聲,媽的看了心都碎了。後來我們決定,既然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妥善餵藥,那之後都用打針代替。

        回家後,咕嚕不吃不喝不動。醫生推薦一種雞口味的嬰兒麥片,說這很營養對他有幫助。但他不吃就算了還把頭別過去,一口都沒動。皮蛋則是扒著我大腿吵著要吃,最後他補了身子,變更壯了。這晚就這樣過去了,咕嚕到最後也沒吃。

        隔天我一回家就問咕嚕怎樣,這已經變成每個人到家的第一句話。我爸說還不錯,有吃。可是,晚上打完針後又變了,這是狀況最糟的一天。他暴走,衝來衝去,一下衝到我的櫃子,一下又衝到我爸媽房間櫃子,最後蹲在平常根本不去的地方。然後呼吸超急促,好像吸不到空氣的樣子,這天我真的覺得隨時會失去他。我爸還說:「咕嚕今天白天來喊我四次,我好高興,現在又變成這個樣子」我聽了有點難過。

       後來我去洗澡的時候,衣服一脫突然一陣鼻酸。我要強調一陣鼻酸跟脫衣服完全沒有關係,我只是要說明鼻酸發生的時間點。以前,咕嚕還跟我很好的時候,每天晚上都跟我睡覺。那時候他沒結紮,有一天半夜正值發情期,在那邊大展雄風。拼命叫,對著牆壁叫對著窗戶叫,他媽的四點多我超睏,制止無效後我決定抓狂,跳起來猛打他屁股。你知道貓也沒什麼表情,就跑給你追。我就一路追打,從房間打到客廳,打到他不敢叫。

        這可能是我跟咕嚕認識後,做過最後悔的事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,那天衣服一脫後,就一直想到這件事。

九年前,在電梯口。有一隻黑白貓繞著我腿打轉,我把他帶回家,餵他一塊關山便當的叉燒。晚上他就睡在我枕頭邊,不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,所以這是他的名字。當時他的世界只有我,放學回家,我坐在電腦前,咕嚕總是會跑來。先在電腦主機上站一下,看著我。然後爬到我大腿上,在那邊蹲著,看著我,每天如此。也許我花在他身上的時間變少了,我們漸行漸遠,現在我在他瞳孔裡已經看不到我的倒影了。這天,我一直希望咕嚕不要忘記以前發生過的事,我們曾經那麼要好,諸如此類的事。

        過了這天,最難熬的時刻已經過去。雖然接下來一週,我白天都超怕電話響。有時候上個廁所回來,看到未接來電心都噗通噗通跳。原來是提供優惠貸款的,我他媽沒有資金需求,另一方面,把我嚇成這樣誰還要跟你借錢啊。但很好,咕嚕的情況越來越穩定,至少正常飲食,偶而也會叫一叫,叫聲相當響亮。星期一回診,醫生宣布一切OK,肺部的白影都不見了,頓時我們敲鑼打鼓。

現在,他又重登霸王的角色。前幾天,皮蛋在鬼叫鬼叫,咕嚕不爽差點扒下去,很好你終於恢復正常了。雖然你眼中還是沒有我,不過沒關係。哪天你餓了,家裡又沒有別人時,你還是會來找我,這樣就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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