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穿過一片荊棘(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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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 - 手術後

「下午四點二十前,要完完全全平躺。」

術後面臨的第一個挑戰,便是如此嚴峻。請問這有什麼難度?沒錯,一開始我也嗤之以鼻。不過,當你的膀胱波濤洶湧,卻還有一個鐘頭要躺時,你很自然會從全新的角度來詮釋這世界。例如,從尿的角度:「放我出去」,或從膀胱的角度:「你們都是我的孩子」。

三點出頭,無論從任何角度,我都可以意識到,有東西滿了。隨著時間流逝,更是滿上加滿,一觸即發。那是個跨時代的體驗,把郭台銘所有家產塞進一個撲滿裡,就是他媽的這麼滿啊。

人體內有百分之七十的水,本人體內起碼有百分七百,本質上我的真身已昇華為水元素,若你是薩滿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來。此時的我特別適合往好萊塢發展,無論是《地心歷險2:沉沒的亞特蘭提斯》、《荒島尤物》、《獵殺U571》等大型特效片,這裡都可以提供極為逼真的水下場景。

我窮極一身真氣,控制潰堤邊緣的長江大壩。由於自小便受過極為嚴峻的意志力訓練,比如說一天只能打半個鐘頭任天堂,以至於超級瑪利永遠都在打前三關。因此,在這以意志力決勝負的時刻,情況始終受到控制。唯形象方面無法過度要求,如果那天你總是看不見我的黑眼珠,是很正常的。

叮咚!吉時已到,我片刻不停,立馬起身。右手插著點滴、醫療器具緊箍著左腿、拄著雙拐杖,以他媽的一棵聖誕樹姿態衝進廁所,放出所有的一切。當時的心情你們大概永遠無法體會,那時的我,就是神!我是他媽的潮汐之神!現在要接管人類史上最長的一泡尿。我可以灌溉整座嘉南平原,我可以在撒哈拉沙漠尿出一片綠洲,海平面都為此升高了一公分啊。

好了,一陣大災變後,我們可以開始客觀分析患者的狀況。不過再提一點,或許解放的過程異常劇烈,造成內分泌沸騰,突破引力限制。當我回到床上,發現血液逆流回點滴管,場面一條紅,搞得好像病危輸血一樣,大家都嚇死了。

這東西叫做「膝支架」,由綽號「決戰韌帶之巔」的老耿敬贈。手術完就別在腿上,一直到今天他還在我腿上。主要功能為限制腿的彎曲程度,目前是封閉階段,也就是0度,左腿必須完全伸直,之後可逐步放寬。當然,左腿軟弱無力,沒拐杖寸步難行。不過傷口幾乎沒有痛苦,頂多是紗布纏得有點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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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圖片說明:由於本人毫無時尚嗅覺,因此在大陸買衣服時,都得在更衣室發大量照片給時尚守門人盟主,她說OK我才敢買。)

就這樣了。膝支架、兩支枴杖、無疼痛。就這麼點不方便,算什麼呢?人生首次體驗手術,膀胱炸裂那事除外,基本上無風無雨。我朝偉大的復原之路,披荊斬棘,前進。

等下,有這麼簡單嗎?

當然沒有。

T+1

一早起床,精神氣爽。人生不過多了副拐杖,依然是個豪傑。傷口部位恢復良好,拐杖也用得虎虎生風。護士巡房時特別叮囑,要多走動,今天的目標是踏出病房,走廊晃一圈之類。個人認為無難度可言,配給我一個甘道夫,走到魔多都不成問題。

下午來了一位老同事。自濃寶出生就沒見過面了,此次相逢在醫院,也是一種緣分。許久不見,我們喝拿鐵,聊的愉快。就在此時!大門緩緩開啟,一名男人的身影映入眼簾。他是

綽號「神影韌帶:永不回頭」、人稱傑克的男人:老耿,就這麼出現在眼前啊!「老耿!你怎麼來了?」我驚喜交加,就像林書豪現身籃球夏令營,真是豪興奮啊!

「我這不是來了嗎?」原來,他剛好來北醫檢查另一條腿的膝蓋。為了在韌帶界達到完全打擊的成就,這麼作是有必要的。然後他想到有位粉絲深陷災區,於是順道來勘災一下。這天,我們聊了許多願景,例如怎樣把復出籃壇這件事做得比喬丹更轟動。老耿也讚嘆手術巧奪天工,應以國寶視之,陳列於故宮等各大文物機構。

「嘿!我們外面見吧。離開時記得,不要回頭看。」綽號「你的韌帶」的老耿揮手道別。

老耿走了,地獄來了

T+2

頭痛,人生中重要的旅伴。當然,我很不喜歡這位旅伴,但始終拋不開他,只好承認他是重要的旅伴。

一直以來,我經歷大大小小的頭痛。這麼說似乎不太對,頭痛是這樣的,他沒什麼大小之分。你沒辦法感受「這次比上次痛」,或「這次感覺還好」,每次,都是今生最痛。

為何頭痛?現場總是眾說紛紜,你是不是熬夜了?洗完頭沒吹乾?坐姿不正確?不,沒有理由!理由只是打發時間用的。

以前交易權證的時候,每天早上開晨會,都有一位值日生(大家輪流)負責分析盤勢,他必須告訴群眾為何昨天跌了25點。問題是,這誰知道啊於是我們總是黎明即起,狂掃網路新聞,總有個必須交稿的人得賦予原因,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唸出來。

有一天,我實在受夠那些似有若無的理由,比如說:「聯準會主席在談話中暗示可能會降息因此」太狗屁了我對大家說,昨天下跌是「正常能量釋放」。此舉獲得一致好評,大家都同意那是他們見過最精彩的報告。

我的意思是,原因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正在經歷什麼。頭痛跟股票都一樣,沒有理由的。那就是「正常能量釋放」,偶而我也會說「那是我的宿命」。

一場猛爆性頭痛,開啟了生涯最悽慘的一日。如先前所言,個人為長期頭痛帶原者。面對頭痛來襲,雖不能說駕輕就熟,也不至於發文惹笑。不過,這回來的是一場空前絕後,完全制霸十年,長野誠級的頭痛。通常,頭痛不是什麼致命威脅,如果你好好睡一覺,多半能自我痊癒。然而,這次我卻面臨一場無止境的折磨。我睡了又醒,醒了又睡我不曾睡著,也不曾清醒。無論怎麼做,劇痛如影隨形,越發越烈。

盟主他們來探病時,映入眼簾的是一隻風中蟾蜍。我把濃寶喚來榻前,伸出乾枯的手,說道:「寡人」我一度哽咽,因為場面實在太感人了,我打算跟她說父皇隨時會他媽的駕崩啊

事實上,由於醫院病菌橫生,濃寶並未來到病房,而是在醫院周遭折磨她的外公,由盟主和外婆代表前來。上述夢境僅為了強調,我已成了彌留的渡邊謙,在混沌層裡渾渾噩噩。

T+3

這天上午,病房異常忙碌。護士和年輕醫師進出數次,接著主治大夫率領醫療團隊也來了。後來我才意識到,原來今天要出院了,問題本人病入膏肓的要怎麼個出法啊

主治大夫說,頭痛很可能是半身麻醉的後遺症,脊髓液沒有補充良好的關係。

「你就多喝水,盡量休息

嗯,基本上,多喝水相當於「自己搞定」的意思。

「如果還沒改善的話,我們可以從脊髓打一針,補充些血液進去。」

我看我還是他媽的多喝水好了。

「等下我請麻醉師過來了解你的狀況。」

麻醉師:「聽說你的頭很痛是不是?」

開玩笑的,哪有這麼流裡流氣的麻醉師。麻醉師是一位女性,展現了溫暖的態度,仔細詢問症狀。然後她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:

「手術結束後,你有平躺到指定的時間嗎?」

「有」嗯,這是個謊言。事實上我躺到四點,提前了二十分鐘。你知道的,當你膀胱的狀態跟Note 7沒什麼差別時,每分鐘都曝露在核爆的風險下啊。這時我才了解,原來平躺到四點二十分是多麼重要的環節。好吧,就算我自作自受,就算我是罪人,但我還是需要救贖啊

「回家後呢,你就多喝水。」看來這是現代醫學能提供最好的建議了。以前有次被蜜蜂螫到,手腫得比他媽的手塚治虫還腫。尋遍巷口名醫,沒人提得出解決方案,卻不約而同叫我在傷口上塗尿,當時我的絕望程度跟現在差不多。

「或是還有一個辦法」什麼?還有辦法?我不敢相信這世界上除了喝水外還有其他的辦法。

「咖啡。喝六杯濃縮咖啡,應該有幫助。」濃縮咖啡?六杯?我們再三確認,這是民俗療法嗎?需要參香灰嗎?麻醉師確認,沒錯,連數量都很篤定:六杯。然後她知道我過幾天要出國,留了手機號碼,說她會打電話來追蹤,我真有被守護的感覺。

OK,環顧四週,該弄的都弄了。錢付了、行李收了、民俗療法問了。唯一問題,就是移動氣若游絲的病患了。當時正處於疼痛巔峰,我痛到原地生根,寸步難移。但,吉時到了還是得被連根拔起。我爸去開車,我媽借輪椅,我終於圓了兒時夢,成了X教授。此時我提出一個極富遠見的要求:「給我一個塑膠袋。」

路過櫃檯時,一名比較熱心的護士向我點了個頭,我也報以一抹慘笑。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色,但那蒼白的程度,她可能會以為我要直奔萬聖節舞會,在裡面扮演一名白無常。

車子在家門口停下,手中憑空多了一袋液體。忍了一整段路,最後在家門口噴出早餐葡萄汁。第一次因頭痛而吐,人生差不多抵達谷底了。一上樓,我便睡得不省人事。有如黃金般的一覺,睡醒後,元神都歸位了。我好多了,足以應付看電視等活動。不過,明顯感到頭痛的根源依然存在,他潛伏於黑暗,伺機而動。我們想起好不容易打聽到的民俗療法。

四杯濃縮咖啡,倒起來約一杯保溫杯,為何不買足六杯?因為我們都覺得那太over了。一杯保溫杯,不就是咖啡嗎?咖啡是上班族的好朋友,沒事的啊。不喝完這天殺的四杯濃縮,轟的一聲,我的意識成了保羅沃克,迅速奔走。瞬間我就解出了相對論及宇宙成型論,並且針對能源問題提出了相當精闢的建議,比如說關掉所有的核電廠和風火水土發電廠,以全民飼養電鰻的方式支持台灣的發電量。

從喝下四杯濃縮開始,到了隔天晚上才有辦法入睡。在這連續清醒的三十小時內,腦中產生的思想足以驅動全人類進化五十年。

不過最關鍵的是,我終於擺脫頭痛了啊

Now

至此,手術階段正式結束。頭痛痊癒之後,我便跟你們沒什麼區別了。不過,當我拄著拐杖在路上走時,我有一個感覺。我好像不是一個完整的人,而是單獨一條在馬路上跳的腿。大家都不看臉而直盯著腿看,嘿,或許我長得像李奧納多啊!不看不是可惜嗎?

一位綽號「韌帶之父」的偉大思想家曾說過:「就我的經驗,手術只是一半,復健則是另外一半。」

復健是一條艱辛的路,我們常在體育節目中看到球員訪談,那名黑人會哽咽談到復健的苦,但他挺過來了,因為「u know,我們niger是從不放棄的。」

不過,未來你們不會在任何體育節目看到我的訪談。若復健太辛苦,我就會直接放棄,投戎從筆,成為一名文人。這是我的覺悟,The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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