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穿越一片荊棘()

「不可能。」

「這不是我要的答案,讓我們凝聚共識,大家都再想想。」我很想這麼說,但定睛一看,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場合。

醫生說:「韌帶斷裂是不可能自行回復的。」螢幕上是左膝的核磁共振報告。

「永遠無法?」

「永遠。」

永遠

一祖媽爹某

這時候特別適合打上字幕,配合日本動畫加一首民謠歌曲。

圖  

T日前

韌帶,以本人有限的知識描述,有點類似橡皮筋,具有彈性,可將膝關節上下的骨頭拉緊。韌帶斷裂後,負責固定的人不見了,膝蓋便呈現海獅頂球的狀態,似乎全靠平衡感維持。正常走路ok,不過下樓梯時壓力就來了,好像一個岔腿,大腿便會掉下去跟小腿並排站。

實務上,也有許多人不理會這件事,讓他斷一輩子。生活仍可自理,不過,運動跑跳都別想了,你就只能走路和飛。

「那你想不想動手術?」

當然不想!

「那你回家好好休養,也不用回診了,因為你永遠不會好。」

圖  

 

等等!那我再想想。

一個男人,無論多麼驍勇善戰,當手術來襲時,基本上他只會尖叫。以前,就在同一地點。牙醫遞給我一張手術同意書,上面寫了類似「出了任何事你都要扛」的描述,讓我帶回家簽名。我逃竄了,再也沒有回到那裏。至今他們仍欠我半個牙周病的療程。

然後我憶起一則傳說。曾經有名男子,在球場上與對手相擁而滾,滾的可歌可泣,滾完後被抬出場。那場最後形成一個三打五的稀有賽事。

老耿,韌帶斷裂的先行者,韌帶手術的行業先驅。從醫師的挑選、手術前中後的身心靈變化、谷底選手奪回先發四號的奮鬥歷程,無所不知。給他一條韌帶,他可以舉起一顆地球,比韌帶還了解韌帶,那便是老耿。

一通電話後,我獲得生平不曾有過的寶貴知識。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看到寬廣的世界。我說,謝謝你,老耿,讓我問你最重要的問題:

「手術完,回到籃球場是什麼感覺?」

老耿:「你會感覺到比以前更強大。」

雖然我幾乎沒看過他的術後表現,但據本人宣稱,從體內湧出那股源源不絕的原力,令他對投籃越發自信。目前射程已經成功拉長至中場前一步,也就是說,只要他持球,半個籃球場都在他的威脅之下,那是身為籃球員都難以企及的高度啊。我很羨慕他,我在角落仰望著他,我也要動手術!

「那你想不想動手術?」醫生問。

「特別想。」我說。

T-1

被廣大無產階級視為黃金聖衣的十一黃金週,即將到來。大家莫不喜上眉頭,殺豬宰羊,享受中國共產黨給予這世界最大的恩賜。在此同時,我打包行囊,入住台北醫學院九樓豪華客房。在末日隊主控小弟的積極幫忙下,終於敲定了動刀日這是手術前一天中午我就得入院,接受一系列精密的檢查。

Check in完我無縫出院,留我爸在現場接受一系列精密的檢查(這當然是胡說)。我要表達的是,下午是濃寶人生第一個爬行大賽,我必須趕去吆喝啊。

一行人提著濃寶選手,來到比賽場地。許多選手早已來到現場,小小空間爬的殺聲震天。我慌亂想起,濃寶這麼內向,會不會怯場呢?看不出來。她倒在盟主身上,無意識可言。Come on!給我起來了!敵人都在熱身了啊!

終於,到了開賽前一分鐘,啪!濃寶選手睜開雙眼,啦啦隊們喜出望外,大會大會,我們決定參賽了!

槍聲一響,六位選手裡大約有三位騰空而起,大概兩位在起點線觀望,而剩下一位則對她父親獻上極大的愛,死抱不放。

「濃寶,妳要往前爬啊,馬麻在那邊啊。」我說。

盟主則手持火龍果(餌),在終點線淒厲呼喊:「濃寶!」

「大家都往前爬了,快點爬去找馬麻啊。」我比手畫腳的說。

盟主淒厲呼喊:「濃寶!」

比賽結束。板橋賽場,濃寶留下零公尺爬行距離,及三度迴旋擁抱父親的驚人身影。

晚上,回到台北醫學院,我的病房。現在回想起來,那天做的一切事情,都要很久以後才能做了。

好吧,臨睡前,我們來談談心。膝關節修復術,許多偉大的籃球員都經歷過,例如Jason Kidd等。因此,對於本人擠身偉大籃球員一事很有幫助。以現代醫學發達程度,加上動刀者為箇中權威(老耿強力推薦),理論上不需要太擔心。事實上也確實如此,我本來以為我會在手術前晚泣不成聲,瑟縮在角落,形成一幅動人畫面。但直到最後,幾乎沒什麼不安的感覺,莫名的勇氣,使我昂然挺立著。

T

清晨六點,睜開雙眼,眼前一位小護士:「請換上手術服,我們準備進手術室了」。

雖然大家多多少少也曾進出醫院,但手術服畢竟是比較高端的概念,多數草民是不瞭解的。他的外型像一塊有袖子的窗簾布,你從正面穿入袖子,背後便是開的。有兩處可綁,但遮蔽面明顯不足,基本上屁股曝露在空氣中,形成肛門為君開的態勢。這時候如果叫我坐在鐵板凳上,我一定會冰到跳起來。

另外我想透露一件事,這是一件具有魔力的袍子。當你穿上,真的,除了臀部涼颼颼之外,你整個意識都同步萎縮。一瞬間,四周人離我好遙遠,我名符其實是個病人了。

朦朧中,從病床上躺到另一張運輸床。有人推著我走,坐電梯什麼的,抵達手術區後,我再從運輸床躺到手術床。一床床待切的人停泊在手術區,簾子隔著,看不見彼此。就像等待起飛的班機,等塔台廣播才能進入跑道。

隔一小段時間,便有不同的人來問你重複的問題。「叫什麼名字?」以及「動什麼手術?」一次又一次達到驚人的五次之多,最後應該會走出一位黑人將軍(摩根費里曼飾),等他轉鑰匙才能把我發射出去吧。

「編號阿法貝塔2657病床,允許起飛。」這回來真的了,目的是手術室。

手術室空間寬闊,比想像中明亮。不知為何,令我想起廚房。不是你家炒菜的廚房,而是那種好萊塢片,好人從宴會中逃亡,中間穿越的廚房。或許他們同樣有金屬方桌、戴口罩的人、各式工具、差別在廚房料理的是菜而手術室料理的是我。

我置於手術室正中央,目測四周的醫護兵約有10來位,大家為了我而忙碌著。

首先麻醉,這是任何手術不可或缺的環節,除非你是關雲長。麻醉分兩種,全身麻醉和半身麻醉。全身麻醉很明白,吸一口氣你就昏了。一覺醒來煥然一新,該修的都修了,甚至一使勁還能從拳頭上刺出三根鈦金屬。而半身麻醉,顧名思義只麻下半身,五官還是清晰的。那豈不是眼睜睜看人挖膝蓋嗎?沒錯,便是如此。

究竟使用哪種麻醉,麻醉科會提供建議。全身聽起來較輕鬆,但一般而言,半身的風險較低。因此,我被分配到半麻餐。然而,雖然安全,方法卻十分驚悚,麻醉針得從脊髓第幾節打進去。我們都知道脊髓受創的下場,你可能會成為一個毫無心靈能力的X教授啊。如果問我,整趟療程最擔心哪個環節,答案就是這針。

「側躺,雙手抱腿,身體盡量彎曲。」聽從指令,我做出水母飄的姿勢,露出涼颼颼的背部。有人把我身體縛住:「不要動喔。」啪的一針刺下,完全沒有感覺。操針者技術之靈巧,令他展現出三國時代一位老禿頭的光輝。

接下來,麻藥開始生效,雙腿逐漸失去知覺。主治大夫走了進來,我們開始吧。接著他對一旁其他醫生講了一些術語:「以下這個手術,我們將會...你們同意嗎?」「同意。」好,麻煩遞給我一根鋸子。還有槌子,謝謝,再來一根螺絲起子。花惹發啊!我是被送進他媽的汽車維修廠了嗎?

我知道,大家都在期待一場像樣的血腥鏡頭。不過事實上,沒得講。主治大夫還沒進場,我便完全睡死,當然,也代表維修那段描述實屬虛構。我非常確定接受的是半身麻醉,但卻昏得比動心臟手術的人還徹底。或許是上個動手術的人,留了一些麻醉氣給我吸到了,我睡得像個公主,一動不動。

最後,有人把我搖醒,結束了,該退房了。我揉揉眼睛,感到現場一片歡欣喜氣,看來手術相當成功。於是,我一覺穿越了整套手術,我必須客觀的說,那無疑是人生中最輝煌的一覺。

一位韌帶醫療界偉大的思想家曾說過:「就我的經驗,手術只是一半,復健則是另外一半。」無論如何,若眼前是一片荊棘,我已走到深處。而後半段,待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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