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日叔叔走了,願他安息。

上星期家庭聚會的時候,我們玩一種遊戲,類似大富翁,最後要計算手中籌碼數比輸贏。算出來朱巡險勝叔叔一枚籌碼,結果他說:「等一下,下面還有一個。」大家哄堂大笑。因為遊戲途中,他掉了一枚籌碼在地上,大家找了半天,覺得很麻煩就說最後再說。所有人都忘了,他卻一直記得他地上有枚籌碼。我記得他說那句話的表情,那張臉我隨時都可以在半空中描出來。笑的得意洋洋,笑到眼睛都不見,大家都被他逗笑了。一個星期後他過世了,那是我最後記得的臉。

以前,全家一起去遊長江三峽,坐油輪,我和朱巡和叔叔住一間房間。那時候我們出遊出的心不甘情不願,逛景點都覺得無聊的要命。每天最快樂的時光,就是窩在房間跟叔叔玩13張。我們拿到牌都會故意念手上的牌干擾對方,例如:「我有三張A,怎麼辦呢?」、「要不要排同花呢?」、「這樣不行會被打,不行不行不行。」三個人在小小房間裡,每張嘴巴都念念有詞,吵的很,那畫面真的很白痴。但每次我們都念不過叔叔,我們總會忍不住笑出來,但他會裝正經的一直念下去。

有一段日子,我大概國中,奶奶還在的時候。有時候假日家裡只剩我們三人,奶奶總會叫我陪叔叔出去吃飯,她自己就待在家隨便吃。那時候我根本不想陪他吃,但我凹不過奶奶,還是會去。叔叔就會帶我到處吃好料,他最喜歡海鮮,我也跟著吃。長大後我也自己跑去吃海鮮攤,去攤子前面點那些魚啊海瓜子什麼的,那都是小時候跟叔叔學來的。有次我們去一家海產店點了一整隻清蒸海臭蟲,外型有點噁心,我不太敢吃。他說:「有什麼不敢?吃海鮮就是,眼睛看到的都可以吃。」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記得這句話。還有一次,我們兩個到處找不到吃的店,他乾脆帶我去辛亥路的「印第安啤酒屋」,我一個國中生就跑去啤酒屋。點了一堆熱炒加啤酒,兩個人吃了一千多。叔叔其實不太跟我說什麼話,一個國中生能跟他聊什麼,但我們就這樣兩個人到處吃了好多餐。

更小的時候,家住景美,有一天突然停電,我嚇死。家裡只有我和奶奶和叔叔,奶奶對我說沒關係叔叔在這。當時叔叔跟我一點也不親,我想:「叔叔在又怎麼樣」。後來,叔叔在黑暗中點了一根煙,於是我看到一點點火光,雖然對黑暗完全沒幫助,但我被火光轉移注意力,頓時我就不怕了。黑暗中一點火光,這畫面我記得超清楚。

昨天我到叔叔家,去陪咪咪(他養的貓)。這是我見過最黏人的貓,你如果把手靠近給他聞,他會用頭拼命磨你的手,希望你摸他。叔叔養他養了快10年了,昨天我望著空蕩蕩的房子,想著,以前他們一人一貓在這裡度過多少的日子。叔叔大概會坐在客廳沙發點上一根煙,咪咪在他旁邊,叔叔一手拿煙一手撫摸著他,看著電視,最後一起睡著了。昨天我們坐沙發上,咪咪跳到我和盟主之間趴著,我們兩個輪流摸他,只要有人摸他,他就動都不動。之後我起身走去窗戶旁邊,他馬上東東東跟著過來,跳到我後面的麻將桌上,又在那邊趴著等我摸。我們準備離開,咪咪躺在麻將桌上,開門的時候,我本來以為他又會跟來,結果他只是躺在那邊睡眼惺忪看著我。如果叔叔在,他可能會告訴我「他這樣就是想睡覺了。」但他不在了,我沒辦法知道咪咪在想什麼。關了燈,麻將桌上一坨黑黑的身軀,好像在看著我離開。

        叔叔在兩年前就被診斷出癌症,他沒有做大手術,用中醫治療。在最後的階段,連講話都有困難,坐輪椅,吃不下飯,沒辦法躺著睡覺。但他每到週末,都會希望來我們家吃飯,玩遊戲。我常常覺得這樣還要玩嗎?不好好休息嗎?但只要開始玩遊戲,他就像以前一樣帶給大家歡樂,他讓我們有個錯覺,好像他的病似乎沒這麼嚴重。

星期六,叔叔以為要來我們家,還問說幾點要過來,跟他說是明天不是今天。結果當天晚上,他上廁所跌了一跤,星期日中午就過世了。

也許他不是一個完美的人,但對我來說,他帶來很多好的回憶。我喜歡他這個人,喜歡他的幽默感。我知道我將來一定會懷念他。我把對他的回憶寫出來,這就是我紀念他的方式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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